汤雄
1935年，天津发生了一起震惊中外的大案：一名叫施剑翘的奇女子为报杀父之仇，枪杀了曾任五省联军总司令的大军阀孙传芳。
施剑翘出生于1906年，叔父施从云是著名的滦州起义领导人，失败牺牲。父施从滨为民国14年(1925)山东省军务帮办奉系兼第二军军长。在这年秋天的战争中，孙传芳联系了一些反对张作霖的势力，与奉系军阀为争夺安徽、江苏展开大战。张宗昌要施从滨南下对抗孙传芳，施从滨以年事已高为由推辞。但张宗昌坚持让他入皖，并允诺一旦攻下安徽，将以安徽都督做酬劳。施从滨只好率兵南下。虽然当时施从滨的部队有白俄雇佣兵和铁甲车助战，但仍抵不过孙传芳的部队。在安徽固镇，施从滨被三面围住，不得不乘铁甲车撤退。但狡猾的孙传芳拆掉了铁轨，导致铁甲车翻覆，施从滨和他的随从全部被俘。孙传芳杀害了施从滨，残忍地下令把施从滨斩首后悬挂在蚌埠车站，命人在白布上用红字写下“新任安徽督办施从滨之头”字样，暴尸三天三夜。
时年20岁的施剑翘是家中长女，从小聪明伶俐，文武双全，很得父亲欢爱，父女间感情弥笃。闻听父亲惨死在孙传芳之手，生性刚烈的她就决意报仇。她在施从滨遇害十周年祭日之夜写下的两首诗：
其一
被俘牺牲无公理，暴尸悬首灭人伦。
痛亲谁识儿心苦，替报父仇不顾身！
其二
一再牺牲为父仇，年年不报使人仇。
痴心愿望求人助，结果仍需自出头。
当时，施剑翘原名施谷兰，施剑翘这个名字是她决意刺杀孙传芳为父报仇后才改的。因为为报父仇，多次请求族兄及丈夫为她行义，惜因种种原因均未成功，此事从而成为了施剑翘心中的块垒喉中的鲠。为此，在那个月夜里，她仰望明月星空，吟了一首诗。其中就有“翘首望明月，拔剑问青天”的两句诗文。
1935年农历9月17日，是施从滨遇害十周年祭日。施剑翘不敢在家里哭，怕母亲听到了更难过，只好跑到日租界的观音寺里烧纸祭父亲。和尚见她跪哭不止，就过去劝她皈依佛门。和尚无意中说道：“你看靳云鹏、孙传芳这些名人，不都信佛了吗？”
言者无意，闻着有心。施剑翘一听，立刻将孙传芳皈依佛门之事打听了个一清二楚。原来，“九一八”事变后，孙传芳由东北迁回天津定居。当时华北局势复杂：一方面日本极力拉拢这些旧军阀，土肥原贤二、冈村宁次都造访过孙传芳；另一方面南京国民政府的特务机关对孙传芳这些人也加紧监控，警惕他们为日本人所利用。孙传芳也深知自己所处环境的复杂，所以他公开声明不被任何政权所利用，闭门谢客，深居简出。曾任过北洋政府总理的靳云鹏，下野后也住在天津，他劝孙传芳皈依佛门。1933年两人共同出面，把天津城东南角草场庵的一座清修禅院买下来，改成了天津佛教居士林，靳云鹏任林长，孙传芳任副林长，规定每星期日居士们来居士林念经。当时陆续前往参加活动的有三千多人。同时，施剑翘又打听到，每月初一、月半，孙传芳必至天津居士林庙听讲佛经。施剑翘获讯大喜，认为报仇时机已到，即约弟妹商议复仇之事。当时，其弟要去行刺，施剑翘劝阻道“父仇非报不可，责任应先轮到我。如果我没有杀死孙传芳而牺牲了，那报仇的重任再落到你头上也不迟。”
商议妥当，施剑翘即安置好母亲与两个小孩，于当年11月13日携枪潜入居士林佛堂，混迹于善男信女之间，伺机靠近孙传芳，然后趁其双手合十默默祷告时，突然掏出手枪，对准孙传芳的太阳穴开了一枪。孙传芳当场毙命。此时，施剑翘一边高喊“大家别怕，我杀孙传芳是替父报仇”，一边从怀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告国人书》传单，当场散发。接着，施剑翘从容地向天津警察局自首。
天津法院受理了这起故意杀人案。在法庭上，施剑翘神态自若，慷慨陈词，连称“痛快已极”，还当场写下绝命诗一首：
得报亲仇恨已消，芳兰总有一时凋。
从今拜别萱堂去，一点灵犀上九霄。
然而，由于孙传芳平时作恶多端，杀人如麻，血债累累，他的被刺，非但使民众拍手称快，连朝野上下都一致称好。当时的传媒普遍痛恨孙逆，同情孝女复仇，使原告孙家弄得相当狼狈。迫于民众的呼声，法院先判刑10年，后又减为7年。宣判后，声援施剑翘的舆论更加强烈，得到了主持正义的冯玉祥、李烈钧等元老的相助。面对国人的强烈声援，南京政府不得不于1936年10月14日下达特赦令：“以一女子发于孝思，奋身不顾，其志可哀，其情尤可原。特予赦免，以示怜恤。”于是，侠女施剑翘仅在牢中关押了344天，便获自由。此事又成了一大新闻。当时，这位文武双全的女侠在狱中仍有心思进行诗文写作呢。当她听说意国吞并别国领土时，即草书五言一首：
依赖国联者，可从梦里回！
自身不振作，枉求别人哀。
施剑翘出狱后，就积极投入了抗日慰劳活动，结识了不少国共两党的高层领导人，施剑翘选择了走革命道路。
1946年春天，施剑翘来到苏州居住，其时，宋美龄仰慕施剑翘的侠义勇敢，曾以要职高薪相邀，但施剑翘均未所动，并咏诗明志。诗云：
酒余闲放一孤舟，雪花飘零水自流。
寄语渔人休下网，大鱼不在此滩游。
同年，国民党飞行员刘善本驾机起义，他的家属还在上海，处于国民党特务的严密监视下。周恩来两次派人去送钱接济，均未成功。于是，周恩来秘密委托施剑翘去办。施剑翘从苏州来到上海后，利用特殊的身份，巧妙地将钱送到了刘夫人的手里，出色地完成了周恩来交办的任务。
据民间传说，那时施剑翘因不满蒋介石的所作所为，曾拟谋刺。但在乘沪宁火车途中，遇某名山主持。主持面露杀气，点破机关，劝她停止此举。据说这是施剑翘后来笃信佛教、素食长斋的起因。
其实，这时施剑翘为排除心中的孤寂，只是偶然走向佛门的：同年农历9月17日，时年41岁的施剑翘来到苏州灵岩山上的灵岩寺。这天是其父施从滨遇难21周年的忌日，她上灵岩寺作佛事，为父亲的亡灵超度。
恰巧，正赶上灵岩寺印光大师舍利入塔典礼，她与来自各地庙宇的大德法师与年高德重的居士接触谈心后，得到许多宝贵的启示。尤其是当她目睹灵岩寺方丈妙真和尚造林、兴学、施粥等德行功绩后，更是深为感动，“顿觉如拨云雾而见青天”(引自1937年施剑翘自述《牺牲自我为谁忙》一文)。于是，她当即请求高鹤年老居士代其向妙真方丈请求皈依。
3天后，即9月20日午后3时正，施剑翘应约准时来到灵岩寺，领受了妙真方丈的皈依。当时，施剑翘跪在佛前献身于佛，“好像小孩子在门外受惊恐，奔投于慈母之怀，有一种悲喜交集的情绪”。其实，早在21年前，施父从滨遇难后，施剑翘就曾以吃素念经来减轻内心的痛苦。10年后，她枪杀孙传芳后，再次萌动学佛之念。在她30岁生日那天，她回忆过去，若有所悟，曾写下一诗：
四十年来一梦长，牺牲自我为谁忙？
醒时顿觉佛缘近，心印菩提万丈光。
还写下了“礼佛一心静，栽花十指香”、“痴来只道情无限，觉后方知色是空”等与佛教思想接近的诗句。
施剑翘皈依佛门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尤其是能平心静气地检讨自己的过失。但是，她觉得只受三皈(皈依佛、归依法、皈依僧)还不够，于是，同年10月14日又在苏州报国寺请求师傅为她传授五戒(即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饮酒)。施剑翘认为：佛法就是善法，是改恶向善离苦得乐的方法，是一切人所应奉行的。然而，她认为佛门弟子不应该关着门只求自利，而应该把佛法宣扬到社会各阶层中去，多做有利于群众的事业。
至于施剑翘在苏州自筹资金创办从云小学的事，其儿媳张冰2008年8月21日在给《苏州日报》编辑的信中已叙述清楚——即“她不是1946年来苏州皈依佛门后才想到办学，事实是抗战胜利后施剑翘考虑今后走的道路。她想起抗战时期邓颖超和史良在汉口倡办‘战时儿童义养会’，并看到战乱中儿童失学之苦，那时就决定要为孩子们做些好事。”详情不再赘述。且说当时施剑翘八方奔走，四面游说，宣传她要在苏州创办义学的心愿，还受到了苏州市不少名人高士的支持，有的以画相赠，有的直接捐助现金，在社会各方面的帮助下，施剑翘在南显子巷安徽会馆的学校就办了起来。为了纪念自己的叔叔——辛亥革命烈士施从云，她将学校命名为从云小学。开学时，社会各界都去祝贺(此学校在解放后一度改称为苏州市第一初级中学，现为苏州市第十五中学)。
解放后，施剑翘出任苏州市人民代表，第一任苏州市妇联副主席，私立从云小学也划归政府。1952年，施剑翘因病辞去公职，去五台山佛寺住了一年，后来回到苏州，仍旧住在干将坊附近的一个小庵内。1954年，她应胞妹施剑兰的邀请，定居北京养病。她又连任北京市政协第二、三、四、五届政协委员，直到1979年8月27日因病去世。
她的骨灰安葬在苏州。-(作者单位：相城区交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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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件来源： 本站摘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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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双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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