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桐白杨陶氏“善斯有庆”行辈考-尊龙凯时app

　　陶有为

　　我出生在安徽省枞阳县北部的一个村庄，名叫陶家大院，与之相邻的还有一个陶家小院。在当地的方言中，这里的“家”读作阴平声ga。陶家大院有近百户人家，几乎全部姓陶，只有零星几户杂姓，住在村庄的边上。在我小的时候，村子里的乡亲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宁静的田园生活。

　　后来我外出上大学、参加工作、结婚生子，一路向前，与家乡渐行渐远。直到中年以后，客船听雨，江阔云低，有时会回望来路。得益于现代发达的资料搜集渠道，让我能够站在远处以更宏观的视角回望家乡的村庄，怀念曾经生活在那里的先辈们。

　　追寻到历史的深处我才知道，在枞阳县的北部有很大一片区域星罗棋布着陶姓人口，在家谱中称为皖桐白杨陶氏，“白杨”源自当地的一个古地名“白杨里”。在元末明初年代，奉命镇守黄州(今湖北黄冈)的陶安因为治理有方，威信日高，受到朱元璋的猜忌，被贬到桐城县(含今枞阳县)当县令。陶安带着家眷从家乡当涂(今属安徽马鞍山)溯江而上，船近白杨里，陶安看到这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湖，赞叹“此邑山水极佳”，遂“爱白杨山水清丽”，认为此地“宜居”(见《陶氏家谱》)，于是便将长子陶福五留在白杨里定居。经过600多年二十几代的繁衍，人丁已有数万之众，陶福五便是皖桐白杨陶氏的一世祖。

　　在中国传统宗族社会里，孩子出生后都是按照家谱预设好的行辈取名字，确保长幼有序。大多数人的姓名是三个字，中间的字代表了自己的行辈。我属于有字辈，在村子里是比较低的辈分，所以小时候但凡见到个人，都得爹、爷、舅、姑地称呼对方。那时我只知道行辈中的八个字：德、自、能、芳、善、斯、有、庆，当时村子里面的人基本都处在善、斯、有三个行辈，相当于祖父、父亲和我这三代。后来查阅资料，我才知道了完整的皖桐白杨陶氏行辈，在这里以四字为一句读：福以本宗，景希先应，国启运泰，名传祖盛，德自能芳，善斯有庆，前业永垂，诒谋克定，裕后良图，惟法中正。　　

　　设定行辈的这些文字，无疑是由一些饱读诗书的先辈从浩如烟海的汉字中精心挑选和编排的，每个字都带着美好的寓意，以四字为一句读起来朗朗上口，而且每一句都自成体系，表达着相对独立完整的意思。以我从小耳熟能详的“德自能芳，善斯有庆”为例，这两句不仅含义隽永，而且对仗极其工整，俨然就是一副短小精练的对联。“德”、“善”是中华传统价值体系的核心，德行高尚自然能够芳名远扬，多行善事于是就会得到褒奖。以前我对“善斯有庆”这四个字仅限于字面理解，直到有一天看到《孟子·告子》里面的一段话，我才茅塞顿开。

　　“天子适诸侯曰巡狩，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

　　我不知道先辈选取的“有庆”两个字是不是出自这里，这段文字让我具象化地理解了其中的“善”字，也理解了先辈对于后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期许。古时天子进入诸侯国巡视，如果看到土地充分开辟，田野整治井然，老人得到供养，贤人受到尊重，能干的人得到使用，天子认为这样便是“善”，于是要给与诸侯土地奖赏。这样古老淳朴的场景，大概就是“善斯有庆”的精神源头和应有之义吧。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跨越数百年的时空，与先辈心意相通了。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城镇化建设的推进，中国传统乡村社会迅速土崩瓦解。新一代的陶家大院人纷纷走出村庄，在不同的城市里安家落户。和所有的城市人一样，他们不认识对门的邻居，在很多人的姓名里，已经没有了代表行辈的那个字。穿梭在城市的水泥森林里，每个人都是工业化生产机器上的一颗螺丝，是一个孤独的原子。时代的巨手将延续了几千年的中国传统宗族社会迅速撕裂解构，那些鸡犬之声相闻田园牧歌的生活，变成了每个人内心遥远的怀想。但在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宗族社会解体之后，如何重建人与人之间的连接、重构人们内心的精神价值体系，已成了当今社会亟待解决的宏大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