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枞阳美景】雨入春夜用情深-尊龙凯时app

　　方德佺

　　早上打开门，看见地面有潮润感，就知道夜里下雨了，而此刻天色却趋于放晴，一些动人的诗句在脑海中自然蹁跹：“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这些诗句中，我最有独特感悟与理解的是孟浩然的《春晓》中的“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春晓》是一首明白晓畅、孺妇皆知的名篇，在理解上也比较趋于一致：篇幅短小，表达不仅富有情趣，而且曲折生波，把诗人对春光的喜爱化作童谣般的天籁之音，千百年来回响在人们的心头。但不知为什么人们普遍认为诗中在喜爱春光之外还有惜春的意味在里面呢？这无疑是受“花落知多少”一句传达出的倾向所影响，尤其是“花落”二字，让人觉得夜来风雨之无情，摧残了鲜嫩的花朵，由此生出春光易逝、韶华不再的惋惜之情。但我在对《春晓》的反复吟咏中，没有感到其中有惜春的伤感在里面，也就是说没有觉出这“花落”二字包含有惋惜的意味。

　　诗人所传达的对春光的喜爱，诗中无处不在。“不觉晓”的睡意阑珊，“风雨”潜入夜的心头窃喜，“啼鸟”之婉转鸣唱，野花的芬芳四溢……打上春天烙印的大自然和置身大自然的一切都沉醉在这一年的“春好处”中。诗题中“春”之外配一“晓”字，需要细细咀嚼。单从字面看“晓”是天亮的意思，也即一天的开始，诗中的“不觉晓”就是与之相承接的。这样看来，“晓”在“春”后，亦有“早”之意，也就是说诗题含有“早春”这一层意蕴在里面：诗句中的“不觉晓”这种情形正是人们在早春时节开始出现的一种变化——从冬夜漫长醒得早到早晨特别好睡。由此可见，诗人喜爱春天是从早晨好睡开始写的，接着诗人顺其自然写到了啼鸟、风雨声、花。是啼鸟让诗人从“不觉晓”中醒来，而啼鸟鸣叫之悦耳显然胜过了睡觉之美，诗人才不觉得美睡被打断是烦人的事，反而侧耳倾听处处传来的百鸟争鸣。或许诗人会想：鸟儿为什么叫得这么欢呢？原来昨夜里曾经起风下雨，春雨润花红，鸟儿就是为这新开放的花儿而婉转歌唱的呢！这就是诗人享受不完的春意美，油然而生的是爱不够。

　　而且在我看来，“花落”并非就是落花！“落”字确实有“脱落”“掉下”的义项(即“落下”)，如落日、落英、落地等，但在“落下”的义项之外，“落”还有更多的“停留”“居处”“开始”等义项，用这些义项来理解“花落知多少”中的“落”字，有落在、落入、落到等意味，让人由“花落谁家”推想出“花落枝头”的景象来。这样一来，这个“落”字竟然是绽放的另一种别有韵味的表达，体现的是诗人常中见奇的匠心独运了。更重要的是，我认为春天的风雨未必就是摧花杀手。杜甫的《春夜喜雨》中，既有“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又有“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如果说“红湿处”是残花堆积的景象，那么“润物细无声”就是一句空话；可见“红湿处”表现的是花儿带雨开放、红艳欲滴，这才显示整个锦官城杂花生树的勃勃生机、欣欣向荣。还有陆游《临安春雨初霁》中“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正是说明春雨是滋润花儿绽放，否则花儿都被打落，还拿什么杏花卖呢？由此再看孟浩然的“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自然应在“多少”之后加上叹号，而不是我们常见的问号，用以表达诗人对春雨润花红的惊叹：夜里春风吹拂、春雨滋润，催开了多少鲜艳芬芳的花儿啊！

　　这就是我觉得《春晓》中的雨入春夜，不是“惜春”，而是喜不自胜，粗略地看是借“风雨声”退一步，实际上对雨润春浓的爱恋则更上一层楼了。

　　我一直坚持这样的理解，与我记忆深处的一件事有关。

　　1980年的农历正月十五，我准备去距家50里之外的师范学校所在的小镇读书。那时交通极不便利，去学校没有直达车，乘车再转船还需要在县城住上一夜。可这天下起了大雨，我无法出门去车站，在家里急得团团转。父亲出门看看天后安慰我说：“别急，明早我走小路送你去学校，比他们打车还早到！ ”我没有好气地喊道：“这么大的雨，那泥巴路怎么走呢？！ ”父亲随和地说：“真不要急的，春天不问路，我包着你明天不走泥巴路！ ”入夜，依然是雨声不断，我真担心父亲的话无法实现，急得无法入睡。在朦朦胧胧中，父亲喊我起床，我连忙跑到外面看看，发现天真的放晴了。当父亲挑着我的行李在前面走着，我迈着轻快的步子跟在后面，才发现泥泞的路面被雨冲洗得干干净净，鞋上一点泥巴都不沾，我这才第一次确信“春天不问路”的奇迹存在。说也奇怪，那天跟在父亲后面走了50多里路，尽管还是早春，一路上此一处彼一处总能见到一些遥看的草色或零星开放的野花，让人有很春天的感觉，竟然一点也不感到累。最后，真的像父亲预言的那样，我比十五打车走的人还先一步到了学校。虽然一字不识的父亲不知道诗为何物，但他引述的谚语“春天不问路”和他走在春天小路上的轻快身影就是那个春日里最美妙的一首诗。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一路走来的美好感觉，正是“夜来风雨声”创造的奇迹！

　　在那一次经历后，我对春天里的“夜来风雨声”总是充满期待，在感受到雨入春夜的美妙中，又回想起父亲有一颗春天般的心——在风雨中也能给孩子带来温暖如春。如今，父亲离开我已经30多年了，这样的感觉就成了父亲留给我最深刻、最温馨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