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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场往事-尊龙凯时app

时间:2022-08-05 15:23:40

  周巨龙

  稻场是生产队集中堆稻、脱粒、晒谷的场所,稻场占地视生产队人口的多少确定,百十来人的生产队,三四亩地够用。生产队财力有限,市面上物资匮乏,不能铺筑水泥稻场,只是尽可能地将泥土中的砂粒筛净,再用石磙一遍一遍地碾压,将稻场弄得光洁如镜,小到中雨也不会起泥。

  稻从秧来。在我们长江北岸圩畈区,立夏前后插早稻秧有两项古老的习俗。第一天要举行“开秧门”仪式,旧时由家长到田埂上焚香点烛,燃放鞭炮,祈求土地神、禾官菩萨(即五谷神)保佑,让禾苗长得像常青树一样茂盛茁壮。然后由德高望重的长者或家长,至水田中插下第一棵秧苗,大家接着开插。到最后一天叫“关秧门”,年轻人边插秧,边互相泼洒稀泥,俗称“糊仓”,意思是把粮仓糊实糊好,图一个丰收的好彩头,谁被泥水泼得最多,谁最为吉利。开秧门和关秧门晚上,全家或延请亲朋、邻里聚餐,分别饮开秧酒和糊仓酒。

  上初中一年级那年,为了不超支和多分一点口粮,老队长同意我利用寒暑假和星期天到生产队上工,一天可挣3分工值。上工的第一天,恰巧赶上了开秧门。早上,我们每人从稻场上拿了一把稻草,便下了秧田拔秧,用稻草将秧苗一把把的扎好,有人形象地说这是“稻草捆秧父抱子”。

  已经耘好的空水田散发着新翻的泥土气息,有两三寸的积水,在微风里泛着柔波,倒映着蓝天白云。吃过早饭,我们朝空水田里撒好秧把,开秧门的仪式便开始了,只不过没有了焚香点烛,没有了祈求神灵保佑,往年由老队长放一挂长长的鞭炮就行了,想不到的是今年老队长竟然叫我来放鞭炮,他的理由是我读书,是毛主席说的“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的身上。 ”我放完鞭炮,大家便扑通扑通下了田,“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这几句带有禅味的打油诗,写的正是插秧的情景。

  半下午时,今天最后一块秧田插完了。我正准备抬脚上田埂,许多人突然疯狂地朝我头上脸上身上糊起泥巴来,在笑声和惊叫声中,大家还互相尽兴地糊着。我叫道“糊仓”不是插秧的最后一天吗?老队长笑道,现在什么事都提倡简化革命化,从去年开始糊仓和开秧门一天搞了。结果,许多人都成了泥人。

  我赶紧回家洗澡。刚穿好衣服,父亲通知我赶快上稻场去。结果,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让我手舞足蹈。老队长早早安排在稻场的一角垒起临时性的三个大土灶,两个煮饭,一个烧菜,全生产队白天出工的五六十人在一起会餐——怪不得今天收工那么早了。我的碗是母亲从家中带来,大家的碗也都是从中带来,我一看,都是平时不常用的海碗或“品釭”,碗称之为“海”或“釭”,足见其大了。一溜大脸盆里满满盛着平时难得一见的猪肉烧豆腐,油润润,香喷喷。许多男劳力喝酒,劝酒、罚酒的声音不绝于耳。饭更是管够,我那天晚上一连吃了三大海碗,饭后肚子胀鼓鼓的,摸了好半天,才算顺畅了。

  稻禾开始变黄时,早稻便可以收割了,“双抢”开始了。所谓“双抢”,是指一边收割和堆放早稻,一边整田和抢插晚秧。割稻同样需要弯腰,好在我对弯腰有天生的韧性,因而并不觉得怎么吃苦,真正吃苦的是抱稻和挑稻把子。割倒的稻禾大约以一抱的量均匀摊铺在田里,称为“一铺稻”或“稻铺子”,需曝晒一二天,让稻子和稻禾干透,如果不晒干,稻子和稻禾含水量大,捆好堆好后,在夏季的高温作用下会被烧坏的。

  捆稻自然是男劳力,妇女和我们的任务是将“稻铺子”逐一抱起,递给捆稻的。第一次抱稻时,父母告诫我要穿长袖褂子,但我嫌热,穿了短袖汗衫便下了田,两条胳膊很快被稻禾叶子“吃”得生出许多小红包包来,甚至被拉出一条条的血印子,汗水一浸,钻心的难受。当天下午,赶紧换了厚厚的长袖褂子,袖口也扣紧了,但抱稻时,胳膊一伸,袖子便自动往上收,胳膊还是有大块的地方被稻禾叶子“吃”上。大伙便笑我:“就你细皮嫩肉,不‘吃’你‘吃’哪个?时间长了,皮糙肉厚了,就没事了。 ”

  稻把子捆好,要用两头镶有尖铁的木质苗担及时从田里挑到稻场堆放。挑稻把子是男女劳力的事,老人和少年是可以免的。但我好奇,也怕别人说我娇生惯养,因而也加入了挑稻把子的队伍。见我年龄小,捆稻的叔叔还是特意捆了一些只有三四十斤的小稻把子由我来挑,一头一个。

  烈日下,我挑着稻把子几趟下来,便腰酸腿胀提不起脚步,但夹在大伙中间,不快也得快,汗水前脚用白老布手巾揩了,后脚又汩汩直冒,把衣服裹涩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许多男劳力光着膀子挑,我也甩了衣服,却被一位叔叔制止了,说他们长期做事习惯了,像我这样白白嫩嫩的,光着膀子在烈日下晒久了,背部会像火灼一样,晚上在床上都不敢躺下,到后来还会掉皮。

  最难的是到五六里以外的大圩里挑稻把子,中途想歇却歇不得,因为一歇黄灿灿的稻子就会碰落,只好咬牙靠频繁地左右换肩坚持着,到后来肩膀和肩头便磨得红沁沁的,有的地方皮都拉掉了,好长时间才结痂。

  老队长提前安排人兑好盐水、煮好茶水,田里、稻场都有充足的供应。茶是清明后从山上砍的山里红的细杆和嫩叶子,在锅里炒好晒干的,尽管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茶,但现在想起来,依然有一种鲜甜从舌底下泛起。老队长还有更好的法子调动大家积极性和制造快乐,他安排在岗地上种了两亩多的香瓜,收割早稻时,香瓜也成熟了,到边远的田里挑稻把子的时候,便采摘好放在稻场的场棚里。老队长规定小香瓜挑一趟稻把子发一只,大香瓜挑两趟稻把子发一只。香瓜如同其名字所昭示的,不仅多汁,而且满口生香。就冲香瓜,再苦再累我也忍了。

  稻场最紧张最忙碌的时光是夏秋两季收获,特别是夏季“双抢”,要争分夺秒地抢收早稻,过了立秋再插晚秧,晚稻生长就会受到影响。但再忙,堆稻堆是一点也不敢马虎的,因为稻堆要经过一两个月的风雨侵蚀,才能有时间拆开来脱粒,不能倒塌,更不能有半点漏雨。堆稻堆一般用带禾的稻把堆成足小肩突头尖的伞形蘑菇状,先打出直径一丈以上的圆堆脚,从第二层开始,每一层都要比下一层往外出一点,但哪个方向出多了,哪个方向出少了,堆到上面都会倾倒。堆到两、三丈高的时候,再逐层大幅度往中间收缩,形成尖顶,哪个方向收多了,哪个方向收少了,都会影响美观。如果堆得不稳或不好看,堆稻的人会被人嘲笑,成为“话把子”。在不间歇的紧张过程中堆得稳而好看,没有一定的巧劲是不行的。

  截取一个瞬间看,堆稻堆其实也是很诗意的。大跃进时期的1958年,有一位张老汉将稻堆堆到两丈多高时,直起身来,扯下腰间的白毛巾,一边擦汗,一边向下挥舞:“不要上了,稻把够啦!再堆要顶上天了。 ”这一幕恰被当老师的乡贤谢清泉看见,他在仰望中突然有了一种恍惚:那毛巾就是白云,而偏西的太阳,好象就在老汉的身边,似乎他一转身子便可以触及。于是便有了一首气势豪迈的《堆稻》诗:“稻堆堆得圆又圆,社员堆稻上了天,撕片白云揩揩汗,凑上太阳吸着烟。 ”当年8月3日的《安庆日报》予以刊发,刊出时“吸着烟”被改为“吸袋烟”,《诗刊》等很快就作了转载,周扬、郭沫若给予了很高的评介,被编入《红旗歌谣》及中学课本,一时风靡全国。

  但农民毕竟是农民,诗歌的抒情与现实的生活是脱节的,他们必须不惜体力终日劳作,日子却依然过得很清苦。我所见到的稻场上劳作的人们,腰间的毛巾都是已经用得泛出土黄的土布,哪里还称得上白云一样的白。除了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大家的衣服都或多或少的打着补丁。

  堆稻堆时,下面的人将五六十斤的稻把子用两齿的铁叉扬一叉,再用力向上一扬,稻把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向稻堆上面,堆稻的人双手接住。送稻把子的人,没有一把子力气稻把子送不上去,没有巧劲稻把子送不到高空堆稻的人手边,堆稻的人不灵活,或者少力气,根本接不到稻把子。大家肚子里普遍没有多少油水,有的人一日三餐也难得吃饱,送稻把子的人往往到后来便扛不住了,动作慢了下来,堆稻的人于是嘲笑他小时候娘奶没有吃好,干脆重新投胎长点力气再来。如此一来,送稻把子的人发一阵狠,稻把子不断地往上飞,弄得堆稻的人手忙脚乱,送稻把子的人便嘲笑堆稻的人猪鼻上插根葱装大象,现世(丢人)!当然,双方对这些都是不会计较的,但气氛一下子活跃了,劳乏也一下子纾解了许多。

  堆好的堆稻能够在一定范围遮阳,两个紧邻的稻堆之间还能形成小小的穿堂风的风口,即使其他地方一丝风沫子也没有,这里也会偶尔掠过丝丝凉风。在知子都因为热得难受而停了叫唤的正午,在地面热浪蒸腾时,稻堆之间的狭小空地便成了人们争抢着或坐或躺休息的好地方。

  “双抢”期间,因为活重,“吃茶饭”也就成了稻场经常上演的节目。所谓“茶饭”,是指“双抢”时节昼长夜短,下午劳作的时间比上午长得多,中间少不得要吃一碗打尖(垫肚子)的饮食。一些人家的“茶饭”是一碗剩粥,他们会不声不响地将碗端到无人之处,三口两口吃光了事。很多人家是一碗光头面条或一碗就着腌菜的干饭。少数条件好的,在挂面里卧一两只鸡蛋或在饭头上放几块肥肉,这些人会端着碗四处流游动,其用意不言自明,大家见他们来时,并不喜欢与之搭话。

  稻场最轻松最开心的时光是脱粒和晒场。晚稻秧发棵(分蘖)了,田里只需要偶尔拔拔田草,有足够的时间在稻场上安排脱粒和晒场了。最通常的做法是将稻堆拆开,将稻把打散,在稻场上铺成大圆圈,使用耕牛拉石磙碾压。看到这样的脱粒,第一个高兴的是放牛娃们,耕牛在碾稻时,他们可以玩一段时间了,碾稻后也可不用操心寻找青草,碎稻草是可以喂牛的。当然,好稻草需要留着,许多人家的草屋翻盖屋顶时是要派大用场的。

  老队长一家人口多,老夫妻俩和大女儿也整天在生产队上工,但为了带头不超支,老队长安排他的与我同龄的大儿子从小就在生产队放牛挣工分。一次碾稻时,老队长的大儿子高高兴兴地将所放的耕牛交给用牛人老二黑子,正准备去玩,老队长走了过来,围着耕牛看了看,厉声斥责起自己的儿子来:“这牛没有放的好,掉膘了,歇息时要找嫩草去喂,要用心! ”老队长大儿子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但又不敢申辩,而接过耕牛的老二黑子突然用凄婉的腔调唱起山歌来:“小小年角赛罗圈,放牛的小鬼多可怜,晴天没有滚(热)饭吃,阴天没有干衣穿……”老队长的儿子眼眶里一下子涌出了泪花,但很快又快快乐乐地找伙伴玩去了。

  石磙碾稻时,需要很多人跟着翻场,多是妇女。老二黑子与妇女在一起注定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乐翻天的组合,老二黑子五十出头,眼睛不好,嘴巴却厉害,荤段子层出不穷,他问妇女甲,你家丈夫个子大,你怎么受得了?笑妇女已,你胸口这一对大冬瓜,天天晚上有人啃,怎么不见小呢?……老二黑子每次骚扰,都会引来这些妇女的浪笑,但他闹得急了,这些妇女便一涌而上,将他撂倒,松开他的松紧大短裤,抓几把稻芒子稻壳塞进他的裤裆,他被扎得杀猪也似的叫唤起来。这些妇女则一起跳将开来,乐得互相捶打,有的眼泪都笑出来了。一贯严肃的老队长闻声走了过来,大家赶紧屏声敛息,装作没事一样,依然不紧不慢地干着活,只是苦了老二黑子了……

  稻子上了稻场,夜里便需要看稻场。生产队一般安排超支户轮流派人来看,在稻场棚里守一晚上,可得3分工值。那年夏天的一个晚上,轮到老二黑子看稻场,他荤的素的故事一稻箩,鬼呀神的一肚皮,青春正在萌动的我便偷着溜到稻场上,听他谈天说地。遇到荤故事,不好意思听,说他“孬扯”,他往下说,我却半推半就的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遇到鬼怪,吓得直往里面钻,却又忍不住求他继续往下讲。

  半夜时分,我说口干了,老二黑子哈哈大笑,不声不响地到香瓜地里摸来一个香瓜,我的心跳加快,脸也红了,好在黑夜里无人看见。我要他也吃,他却死活不肯,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破化肥袋,让我把瓜子瓜皮吐在上面,我吃完后,他将破化肥袋找一个地方埋了。

  正当我美美地合眼入睡时,我的父亲找来了。我爬起来准备跟父亲回家,父亲却说我偷吃香瓜了,老二黑子一听忙说是他吃的,父亲指着我对他说:“他嘴巴里有香瓜的味道,你有吗?不要包庇了! ”第二天,父亲硬是叫会计扣了我10分工值,老二黑子说小伢子家的,吃一个香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又说香瓜是他摘的,扣我工分的话,他的工分也该扣。父亲说:“从小就好吃偷东西,长大还不成土匪了?我儿子不要吃,你会摘吗?你家还超支哩,起什么哄?”我被扣的10分工值,要到队里上三天工,值7毛钱哩,一个香瓜只卖三四分钱!父亲还在生产队会议上把这事说了,我好多天都不敢抬头见人,从此,不管什么情况下,再也不想偷吃的心思了。

  稻场最期盼也是最揪心的时光是分配口粮。早稻因为不用打农药,品质好,因而大多被要求交了公粮,供应城里人了,打了几茬农药的晚稻便成了一年的口粮。分口粮的原则是人头与工分对半,金灿灿的稻谷堆成小山一样,各户按最原始的抓阉子方法确定分配顺序,从上风头的稻谷开始分起,而借风扬稻时,最饱满的稻谷都集中在上风头,越到下风头,也就是越到后面,稻谷的饱满程度越差。因此抓阉子时大家又期盼又紧张,抓阄子过后,要是问到某人阄子抓得怎么样,那些阄子号码靠后的人,答话往往平白无故的夹枪带棒,好像小辫子都挡事(碍事),又好像有人欠他几吊子钱赖着不还似的。

  也有那么几户将盛稻的箩筐送上来,却被负责分配秩序的老队长和我的父亲——掌管过秤的生产队保管踢开了,斥责他们到一边去,原来这些人都是超支户,其中大部分是“四属户”。所谓“四属户”,是指干部、职工、教师和军人家属,他们家的主要劳力都不在生产队做工,能做工的只是七八分工的妇女,其他都是小孩老人,全家一年下来,总是要超支的,因而分得的口粮很少。这些“四属户”分口粮时唉声叹气,只得悻悻地将箩筐挑回去。

  有一年秋天的一个晚上,老队长带着生产队会计和几个生产队里的头面人物来到我家开会,白天在稻场踢了“四属户”箩筐的老队长此时竞这样开口了:“这些‘四属户’‘超支户’和我们都在一个生产队,虽然超支,但我们吃干的,也要让他们有口稀的,荒年打碎碗,熟年还要见人啊,不可做得太绝了。”老会计说:“‘四属户’他们在外回来,见着我们又是递烟,又是问好的,不能抹眼无情。”我父亲则道:“还不起,差得起。他们的儿女长大了就好了! ”一番商量之后,决定对这些“四属户““超支户”的工分口粮按生产队的平均数分给他们,连夜分头叫他们到稻场将口粮弄回去!如果有其他社员看到,今晚开会的人要负责解释。

  实行一家一户的生产责任制以后,不需要那么大的场地堆稻、脱粒、晒谷了,大多数稻场都被视寸地为宝的村民瓜分了,有了收割机之后,收割和脱粒同时在田里进行,生产队的稻场彻底以远去的背影的姿势楔进了历史,围绕稻场演绎的物质贫乏之中的上进、达观、无私、善良等等故事,连同那段峥嵘岁月,一起流淌成了我的血脉。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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