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顺
我的启蒙老师杨邦法先生，金渡龙口街人。金渡因有乌金渡而得名，曾是独立的一个乡，今并入金社镇；龙口旧时隶属鳌山，与乌金渡合为“金鳌保”。龙口街位于高低起伏的龙山岗最南端，这里旧时西临白荡湖汊之豸岭湖(今为万亩圩)，东临张家赛，有码头渡口，航行可西至安凤岭(虮子集)，东达汤沟、大通镇等。
旧时龙口街是南来北往的货物集散地，商业贸易繁荣，集市店铺密集。先生祖辈营商，家境殷实。少读私塾，聪颖卓群，继入浮山中学。街坊有魏曙东(学名旭初)者，清末秀才，曾深造于安徽武备学堂和河北保定军官学校，后留任教官，又随柏文蔚北伐，任第33军第3师师长。先生耳闻魏师长之英武，仰慕又加。中学毕业时，正值抗战反攻阶段，捷报频传。先生意气风发，满怀报国之志，与若干同窗相约投笔从戎，奔赴前线。因参战心切，加入国民党第四方面军，司令官王耀武。后王耀武入主山东，先生随之入鲁，为军部文员，服务于首长左右，深得赏识喜爱。内战爆发，国民军节节败退，民国37年济南战役，王耀武被捕，余部或充入共军，或被遣送返乡。
先生清心淡泊，返乡后即终身从教。建国初期，百废待兴，白云区公所急缺文员，欲为录用。然先生纠结于旧迹，多有顾虑，坚拒，甘愿居乡做一名普通教员。“反右倾”“文革”时期，街坊多有牵连者，然先生因为人师表、低调谦逊，口碑极佳，丝毫未受冲击。鉴于他的工作表现、实绩，上级组织曾多次予以表彰。
先生任劳任怨，甘为人梯。龙口下辖村庄众多，仅街上一所公办学校，偏远村庄子女就学困难。先生遵从组织意愿，主动要求距离街上一华里的森庄任教。数十多年，寒来暑往，朝而往、暮而归，风里来、雨里去，不辞劳苦。
先生教学一丝不苟，殚精竭虑。他长期独自授教小学一、二年级，采用“复式”教学，总是将教学内容和程序安排得丰富充实而又有条不紊。他爱生如子，对学生及其家长总是和颜悦色，从不打骂呵斥。为了鼓励鞭策学生，他时常拿出私自订购的公文纸和粉笔，或者从家里带来煮熟了的芋头、玉米棒，作为奖品。学生获奖，脸上乐开了花；先生授奖，笑得合不拢嘴。常有人家一时缴不起学费，先生就自掏腰包预先垫上。也常有学生一时没有簿本、笔墨的，先生则无偿提供。他晚年回到龙口街下设的教学点任教，本来只接收本街上人家子女就近入学，但由于他教学上的勤恳、负责任和出色效果，周边村庄的不少适龄儿童都慕名而来，央求就读，故生源超出了应收的范围和名额。
先生为人敦厚直爽，待人谦逊热情。街头遇见旧友熟人，他主动邀请去家里做客，品茶沽酒，直至欢畅而别。见闻两人抵牾加深，他会与人为善、秉承公道，主动从中调解。曾经有一次，街上有两人争吵，直至大打出手，挥拳踢腿，围观看热闹者众。先生不惧个人安危，上前拉架。最终互殴者作罢，先生已被失手者误伤。此事后来传为笑话，而先生坦言，劝和解围要紧，能够止息干戈，自己个人受点意外也值得，算不上什么！
先生写得一手好字。字有颜体宽博，兼有魏晋秀丽，别具一格。每逢春节，街坊四邻或有婚嫁喜事，都请先生书写春联条幅，乐而为之。课堂上，先生工整美观的粉板书，成为学生观摩的法帖。
先生嗜书，尤喜近代史册，人物笔记或人物传记，如曾国藩、溥仪、沈醉等。他关心时事，每日新闻(收音机)必听，“新闻联播”(电视)必看，自费订阅《参考消息》《半月谈》，每遇故旧好友，必谈政治，期冀河晏海清。
先生晚年最大的愿望就是“民师转正”，以老有所寄、老有所养。他望眼欲穿，然政策姗姗来迟。终因超龄，失之交臂，凝成遗憾。
先生一生以教为乐为荣，桃李芬芳，我为诸弟子之一。先生给予我的不只是两年启蒙的恩情。在我后来的求学生涯中，先生无时无刻不对我密切关注，和无微不至地关爱，有教导，有告诫，有鼓励。包括我在大学读书和随后走上工作岗位上，先生没少对我语重心长，嘘寒问暖，总以过来人的经验与教训为我传经送宝，为我现身说法，为我指点迷津。龙口街先生的家，是我一次次归来或远行时必然报到或告别的驿站。“愿乘风破万里浪，甘面壁读十年书”，是先生转赠予我的联语，我一直牢忆在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回首来路，先生可以无我，而我不可无先生。
三十年前的暑假，先生因患“脑卒中”，卧床月余而逝。三十年来，我从未中断过对先生的思念，愧憾无以回报。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笔者是先生的嫡传弟子之一，愧为得意门生。今值学子入学及教师节来临之日，又值先生逝世仨周年之际，谨为此文缅怀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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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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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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