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顺
上
“白梅畈口源头远，青鸟闲云千古悠。杨市沿河春柳碧，稻香郁郁漫天畴。”
这是乡贤吴朝晴老先生写的一首赞美杨家市的诗，我一直还记在心里，因为杨家市凝聚着我的乡愁。
杨家“市”不是你我印象中的豪华都市，也不是某一级别的行政区划单位，而是离我老家村庄较近的一处传统交易买卖的集市，是周边的父老乡亲们出门赶集的首选之地，俗称“杨市集”。
小时候，一到秋冬农闲时，父亲会隔三差五地在大清早去杨市集上卖鱼虾，或卖莲藕，卖米卖糠，我会随之一道去赶集。当卖完所有的东西以后，父亲会给我买一点好吃的，一根刚出锅的油条，或者几个油池，吃得嘴巴油润润的。这是我那时最大的满足，也是我随之而来的动力。
出村口向北，走过几片畈田的几条田埂，翻过一道渠坝，再穿过一片畈田，走过一条湖埂，隔一道涧溪的那边就是杨家市了。这共计七八里路程，只消一吃顿饭的时间。当然，如果不嫌路远，从我们村庄往东十五里处有汤家沟，往西北有十五里处项镇铺，都是可以赶集的古集镇。
枞阳境内河湖纵横，港汊棋布，在依赖水上交通为主的古时候，在水路与水路、水路与通衢大道的交汇处形成了繁华热闹的集镇。这些古集、古镇是各地商品物资的集散地或中转站，是人们日常买卖交易或聚会交往的重要场所，如枞阳古镇、汤沟古镇、石溪古镇、杨树湾古镇和石矶头古镇等。杨家市是其中之一，却是独具特色。
杨家市以“集”闻名，与麒麟集、姚王集、虮子集并为枞阳境内的“四大古集”，互相在开市的季节、时间上或交易的物品方面约定俗成，又各有差异。如今，姚王集已名存实亡，虮子集已日渐式微，唯有杨市集与麒麟集双双由集成镇，规模渐扩，日益繁盛，在皖江流域赚足了名气。
杨家市东依山岭，西临社城河。社城河水路漫长，上接白梅乡青口畈水库，经杨家市时汇入烟波浩渺的白荡湖，通称“杨市河。因此在我们村庄，如果走水路，在发水的季节里，可以从村东头的大泊里划一条小船进白荡湖，经楂树咀、王家咀，直接在杨家市“下街头”的桥头边靠岸。桥下是从东北面金鸡岭下流来，然后注入杨市河的涧溪。
杨家市不大，但炊具、农具、布草、烟酒糖茶、酱醋油盐和水产品，应有尽有。农闲时节，或过年过节，通往杨家市的条条大道小路上，人来人往，有肩挑手提的，也有拎一只空篮空箩的，只为赶集买卖。早些年，河上没桥，从河西走旱路来赶集的人们，每逢涨水的雨季，需要在岸边吆喝一只渡船，花上三五分钱然后连人带货顺溜地过河。若是枯水时节，河道狭窄水浅，有附近村民搭就的“跳板”，可以花几分钱借道走过。也有心疼花钱的，哪怕大冬天的也宁可脱赤脚蹚水过去。
走进杨家市街，一条与河道几乎平行的街衢，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被打磨得光滑发亮，是时光久远的记忆，走在上面能发出清脆的足音。两边对面而开的铺面，曾经有国营的供销社、食品组，有私营的铁匠铺、豆腐坊、茶馆、饭馆和油炸铺等，宽阔的木板门镶嵌在石条门缝中，任意上下闭合，里里外外，一清二楚，人进人出，十分方便。
卖零散产品的乡民一律站在店铺的屋檐下与过往的顾客交易，有山里特产的山货，如茶叶、板栗等，有水乡特产的莲藕、菱角、芡实等。交易最热闹的时间是早晨，一时间街上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临水的一片空地是水落石出后的河滩，正适合冬天里买卖山柴，入春后又作为耕牛交易的场地，整天少不了有牛儿扬蹄昂首的哞咩声。除了牛行，另有猪行、米行、鱼行则在街衢的两端，都是按地段划片单独交易，且有专门负责称秤斤两，或协奏讨价还价的管理人员，称作“行匠”。猪市上，有猪仔哼哼声；柴市上，有松树枝丫散发的松脂香味；米市上，有新碾米粒的白亮；鱼市上，有鲜鱼的活蹦乱跳……据老一辈介绍，杨市集分“大易场”“小易场”，尤其以耕牛交易最为兴旺，牛市每年正月初八开市，东边老洲、陈瑶湖和北面的庐江罗昌河人都来到这里交易，一派人来人往、牛奔牛叫的热闹景象。
忙完了买卖，或者商量买卖的人们，常出现在街上的小茶馆里。前坊后店的茶馆，门口是制作熟食的作坊，油锅里面油炸的油条曾经五分钱一根，还有两分钱一个的油池(俗称水瓶塞子)或麻花馓子，热气腾腾的，现炸现卖。后面是接待茶客的店堂，几张油亮亮的方桌，茶客端坐在四周，等待店小二的伺候，喝茶，吃点心。有讲究的茶客，会要上一壶烧酒，配一点卤牛肉或豆腐干，豆腐干分香干和臭干两种，风味独特。人们一边悠闲自在地吃喝，一边天南海北地拉呱。他们吃足喝足，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才会起身散去。这时的整个街衢，也比先前清冷了许多。
一年四季的杨市集，就像傍街而过的河流，虽有水位的涨退流速的缓急，但从没有枯竭停顿过。就像一幅色彩斑斓的风俗画，写下浓郁的生活况味。况味写在人们的脸上，写在举手投足之间，写在细节里，写在故事中，写在每一种声音里，写在每一缕气息里。有喜悦，有自足，有回味，有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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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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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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