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泽泉
院子里的那棵枇杷树，成了母亲心头的骄傲。
初春，枇杷树就等不及了，赶紧将乳白色的花儿挂满枝丫，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一片片小云团在枝头上歇脚，不到一个月，小云团便挪开脚步，丢下了一枚枚小小的青果。淅沥的春雨，曾顺手摘下几枚青果玩耍；调皮的春风，也曾摇落青果当弹子。母亲心疼地从地上将青果轻轻捧起，用衣袖擦去它们身上的泥土，然后安放在一只洁白的瓷盘里。我曾避开母亲的目光，偷偷拿一枚咬在嘴里，涩涩的，仿佛要将我的牙齿搬个家。
早落的青果被母亲摆在案头，并非为了食用，用母亲的话说，就是不忍让枇杷树看到它的孩子灰头土脸的模样。对于挂在枝头的青果，母亲甚至在心里已经给它们一一取下了乳名，不然她为啥一站到枇杷树下，就和它们悄声细语。她的目光从二三米高的枇杷树上一层层看过去，然后落到一枚枚青果上，甚至于一片片叶子上灰棕色的茸毛，她都一一打量过。邻居大婶对我说，枇杷树上有多少片叶子，结了多少枚果，你母亲心里都一清二楚。我相信她的话。早在开春之际，母亲就给枇杷树根松了一遍土，并在距根部约一尺的地方挖了一个大凼，将自制的农家肥埋进去，再回土整平。整枝的活儿，也是她站在人字梯上做完的。她还以树根为圆心，在距树根一米之外铺了一圈青砖，还将那棵已开始攀架的葡萄秧连根挖起，送给了邻家。我知道，母亲之所以忍痛割爱送走葡萄秧，就是怕疯长的葡萄枝挡了枇杷树的采光。
初夏时节，枇杷果一天天长大，外皮也由青绿渐变为青黄，最后变成黄澄澄的了。母亲一手提着竹篮，一手小心翼翼地从枝头采下枇杷果，那动作温柔得就像抱起睡着了的婴儿。
轻轻撕开外皮，我迫不及待地将一枚果子塞进口里。母亲却舍不得品尝，而是挑一小袋个大的果儿，先给外公送去，剩下的悉数分给了左邻右舍。
一年到头，外公的咳嗽声总是牵着母亲的心，多方治疗收效甚微，后听人传了一个偏方，说用枇杷果煎水喝，可治咳嗽。后来，母亲不知从哪儿移来了这棵小小的枇杷树，历经几年的培育，终结出橙黄的果儿，母亲依偏方熬制，外公喝了，果然治愈了咳嗽。
自此，母亲对枇杷树心怀感激。
前年冬夜，一场大雪压弯了枇杷树左侧的枝干。清早，母亲打开屋门，惊见耷拉着的枝条，便踩着厚厚的积雪跑了过去。当她抖去树枝上的积雪，才发现断裂的枝干竟扯开了一大块树皮，裸露的树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泪止不住地从母亲的眼中流下。之后，母亲取来一块布，小心地包住断去枝干的伤口，好让受伤的树身不再遭受寒冷的肆虐。
去年春天，邻家不满一岁的婴儿受凉咳嗽，其年轻的父母愁得一筹莫展，母亲便从树上捋下数十片枇杷叶送去，教小夫妻俩用叶片煎水，然后用汤匙慢慢地给婴儿喂下。不消两日，婴儿的咳嗽止住了，那对小夫妻十分感激。
从此，这一偏方便不胫而走。人们忽然想起我家院中的枇杷树，大姑娘小媳妇常找我母亲欲采几片叶儿回家，母亲将剪刀递过去，让她们自采。遇到老年人来索取，母亲便帮忙剪下一些叶片送上，要是赶上果子成熟时节，母亲则会送上几枚枇杷果。
后来，我认识了一位姓于的老中医，问起偏方，于医生对我说，每一种草药都有自己的药性，中医开的中药就是将数种药配伍在一起，让它们共同发力与病魔作战；偏方则不然，它就像打仗时的狙击手，仅靠一己之力，单枪匹马就击中目标、扭转战局。我恍然大悟，偏方是独自扛下所有的重任，靠着自己的双手双脚，靠着自己的信念和力量，默默地咬紧牙关，去解决世间最痛苦的事。
偏方接地气、沾雨露，有温度、有力道，就像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盐一般，一旦我们遇到困难，它就会挺身而出，化为一碗柔情的苦水，从我们的舌面上滚落到肚里，奋力驱赶走削弱我们精气神的病魔，还我们的肉身与精神一份原有的轻松。
我们终其一生，其实都是在寻找属于生活的那一味偏方。就像我的母亲，她在枇杷果走下枝头的日子，找到了枇杷叶片同样可以止咳的偏方。在她的眼里心里，枇杷树就是呵护人们身体健康的一味偏方，让人们怎不从心里爱它疼它？
偏方是通达我们肉体和精神的一条捷径。我们惜草爱木、怜花宠果，其实就是对人之生命的最好呵护。
|
稿件来源：
|
编辑： 徐连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