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是布楞？布楞就是大清时的军中号角，有牛角的，有黄铜的，还有一种大号海螺做的，叫海布楞。嫩江草原达斡尔人，是从老兵安代那儿，才知道海布楞的。
梅里茨屯的安代说，他就是吹海布楞的布楞手。进西藏征廓尔喀时，布楞手安代，脑门子暴青筋，腮帮子鼓出血，吹沸了达斡尔披甲的心血，吹颤了廓尔喀人的肝胆。正吹得欢实，一弹打来，射中了海布楞。
伤兵安代回到嫩江草原，背一只带窟窿眼子的海布楞。安代说海布楞是军中神物，安代说海布楞是皇帝所赐。村里人说：吹一个。安代拿绸子条堵塞窟窿，站高处一吹。只出一声，就罢手摇头：“没半点军中豪气。没半点军中豪气。”
有人说了：海布楞吹出的，声如老牛撒尿，什么军中豪气，什么皇帝赏赐，不像实话——草原尚无盗窃奸淫，谎话妄语是大罪过。
从此，安代不再说话，低头走路，只给人看五虎抓地的英雄步。有人看见，安代独个一人对大江哭泣，念念叨叨军中豪气什么的。
安代有了儿子，喝江水吃牛肉的儿子安宝儿，风吹着长大。
那年柳蒿芽半绿高岗的时候，十五岁，狼眼睛，牛脖颈的安宝儿，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着了。安代一急，成了老安代。
过了三年，贩皮子的老西子来了。老西子一听安宝儿，惊得踹翻了火架子。老西子说：“坏了，可坏了！这孩子是去找大海了！”
找大海？原来是，爱显摆见识的老西子，大吹到过大海，大吹见过大海螺。安宝儿问这问那儿，又给老西子灌了酒。老西子说：大海远在三千里。这不是错话。要命的是，这老西子随手一指，说了大海的方向——他指的是东方。
在嫩江草原，一千人没一个见过海的，可是，全知道大海是在南方，没听说东方有海。
草青草黄，冰结冰消，只一晃儿，弯腰驼背的老安代，过八十岁了。这人整天背对朝阳，蹲沙岗上看嫩江翻浪。天天如是。嫩江成冰，他就走上江面，踩雪窠子游荡。
雁叫招云，湿风带雨。这一天，蹲柽柳丛后的老安代，见牧人安顿了马群，就从一拐一晃换成英雄步，走出来招手：“抽口烟，歇歇。”
牧马人一见八十多岁的老安代，心里多出好几种味道。这人太老了，人人得敬着；这人讲话太絮烦，像酒后硬灌的白水。
老安代冲牧人一矬身子，笑笑说：“知道么？其实，往东走，也有大海。”这话，百里江岸男女老少全听厚了耳朵，有的已经听了两三辈子。大家全顺合着，全微微笑着，心里全在说：安宝儿，是条汉子，可是他走错了方向。
是啊，掐指算来，安宝儿也过五十了。跟他光屁股一起的，也是老人了。人人可怜着老安代，人人认为这就叫魔障。
老安代拿出已经摩挲得浑圆的海布楞，凑近牧人说：“要是不中枪子，吹出的声音，那真是壮气。”说着，又凑近些，想让牧人看他的海布楞。牧人假意有马出群，打马跑了。
老安代抚摸着浑圆的海布楞，仰脸自己说：“要是不中枪子，吹出的声音，那真是壮气。”
正絮烦着，老安代忽大叫：“啊呀——”在草地上翻滚起来，跑起来，大叫：“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牧人见老安代五官都移了位置，只得勒马静听。牧人说：“风声。贴地风。”
“不是，不是！”牧人跳下马，侧耳又听，他惊讶了：“这春尾巴，怎的有了秋声？”
“再听。”牧人伏地再听，大叫：“似有马队！”老安代奔跑起来，朝那声音喊：“海布楞——海布楞——”
群马踢腾，百鸟冲天，牧人冲老安代喊：“可不好了！有兵马杀来！”
老安代扯住缰绳说：“不是兵马，是海布楞。”
牧人将信将疑，二人朝声音跑去。渐近渐小，断气之声。二人奔到钻天杨下，只见一个长发遮肩盖脸、衣裤花杂的人，四肢僵直，倒在沙砾上。
那野人，忽地跳起，怪声嘶哑：“这，可是，梅里茨屯？”
二人点头。“可认得，安代老爷？”“我，我，我就是！你是安宝儿？！”那人翻倒叩头，捧出只大海螺：“爷爷，爷爷！你吹，你吹！是我爹，给你的——”张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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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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