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燕转
1963年，毕业后一同参加水利建设的程志刚和李义兰，通过一封封的书信，个人化地细细地拼凑出一个巨大的历史空间和时代塑像。小说家陈家桥，这个年轻的先锋叙述者，这个意欲通过讲故事建立一个观念世界的叙述者，这个从写诗到写都市故事，再到历史书写的小说家，与其说是在新作《山河人间》(花城出版社2021年5月出版)中掀开历史迷雾，讲一个遥远的故事，不如说是在拿这个时代观念中的山河人间，和时代交换一个文本。
以激情表达看时代隐痛
文本里有英雄。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以六安为中心的修建淠史杭水利工程，大哥程志刚没日没夜地干活，有着无尽的原发动力。他总能起死回生，神灵一样聚集着大家，带领着民众巧妙解决困难，化险为夷，用乐观的英雄主义精神塑造时代奋斗的劳动者形象，甚至连那个自命不凡，以一人推动石磙的顽固派二哥，也逐渐被感染。作为高干子弟的宣传员李义兰，并没有真正见过程志茂，却通过他三弟程志刚一封封信的叙说而完成了对英雄的报道。读者期待的程志刚和李义兰的爱情并没有发生，更不用说英雄程志茂和书写英雄的李义兰的爱情。有的只是一种以言说穿透历史，以文本(材料碎片)替代对英雄刻板印象的激情表达。英雄程志茂几番起死回生总“干不死”，也遭过那些反对分子的暗算、诋毁，家庭也琐碎俗常得让人灰心丧气。他那逼婚嫁姑的妻子、杀人的二弟、寡言寡语的父亲、隐忍而不敢追求自己幸福的妹妹，带给他的恰恰一个完整的时代隐忧。他恰恰只有在劳动的时候，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像一座丰碑一样不知疲倦，遇山开山，遇河扒河。一群群的劳动者，哪个背后不是充满着各式各样的苦痛与琐碎的灾难，哪个不是命运紧紧地系在六安的山河兴衰中，但他们隐忍而无语，经由别人来言说，时代的丰碑自不絮絮叨叨。
以个体记忆看集体秩序
小说的张力，主要来自于男主人公程志刚与女叙述者李义兰在阶级、身份、立场、视角等方面的调和与矛盾。一个来自农村，学农业中专毕业后，返回老家当农民扒淠史杭，天天等着国家分配工作，凡事从生活角度、农村角度、个体角度去考虑去看，最常讲的是“一种大家都能感觉到的契约一样的东西在把着每一个人，不是你想动就能动的”；一个来自城市的高干弟子，天然地从政治角度、国家立场、时代命题思考问题，最经常讲的就是“扒河也好，扒渡槽也好，主力部队仍然是民工，仍然是社员……国家干部并不意味着权利，而应该是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工地也是战场，我们修淠史杭，不也是在打一场人民战争吗？”李义兰的形象，实则是意识形态的女性化(感性化)的具象显现，通过家庭出身的耳濡目染、知识教育的引导，
后天然地站在主流意识形态的角度来演绎知识分子“真心想劳动、想出汗、想意气风发”。《山河人间》人物角色的塑造，不仅一反以往高大上的男性英雄叙事，更一反这个时代城市知识女性和农民英雄、农村知识男性的形象，由这两个叙述者的有限视角，背后却铺展出五六十年代六安地区自然灾害后，全员抗灾办水利工程的伟大行动，铺展出在何其有限、琐碎、渺小的个体记忆背后的鲜活的集体秩序。
以有限感受看历史必然
如何绕过我们的时代、我们的经验、我们的视角，去回望五六十年代的中国乡村和土地、中国的劳动者？我们经由当下而去触摸历史，但我们并不能企图绕过代代层层的叙述，去厘清历史关系，这是一种奢望，也是一种逻辑谬误。因此，还不如着力去讲述一个充满代入感的全新故事，还不如越过时空去探讨历史之外、现实之中的有限性。陈家桥在《山河人间》中，显示出一种充满先锋探索的勇气，甚至他不顾读者的耐心，冒着故事平淡无奇、无头无尾的危险，全交给一封封信去展示，故意不让世俗的爱情滋生，故意不描述扒河修水利工程的宏大场面，故意反转着人云亦云的集体记忆和传统记忆，将扣人心弦的剧情，交由各执一见的叙述者掰开又合上，由有限的感受交给读者去细细体味……陈家桥是有这样的魄力的，他曾说：“这差不多也是一种意识形态，是要给生活打分，给生活做定义。在这个角度上，我才提到了外在于生活的外在于人的那种力量，是人被生活整个儿抛却在外边之后，人被作用的那种神秘的力。你可以称之为宿命，也可以称之为一种微观的意识形态，一种个人的身体、感受和政治。”
作为《时代三部曲》的第二部，陈家桥从宏大的《红星闪闪》中走来，极其认真地对待又一个重大的时代命题，重新用一个绝然不同的文本，交换给我们一个独特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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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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