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纯
住半山腰，打开房门就能俯瞰整个山峦环伺的祖源古村。清晨的村子笼罩在一团一团的浓雾里。不，定睛一看，黄墙黑瓦的新民居，都升起了云雾般的炊烟。炊烟在我的印象中是轻柔的，是晴空中的纤云，似有似无，是用袅袅娜娜来形容的。可是祖源的炊烟，你看吧，是一股股升腾的白龙，从厨房的小烟囱里喷涌而上，越过小木楼的窗户，越过黑瓦的屋顶，越过一级级台阶，越过一棵棵老树、一丛丛高高的凤尾竹，继续往上，往山上更高的人家去了，而高处人家的炊烟也正扶摇直上。一阵阵山谷间流动的微风轻轻搅动，东家的西家的南家的北家的炊烟像玩耍的小伙伴，在半空中相遇、聚拢、升腾，直追天上的流云。而山顶的风拦腰截住了一些疏淡的炊烟，又把它们吹回到村庄，落在金黄的油菜花上，粉红的桃花上，雪白的梨花上，粉白的萝卜花上。
古老的街巷里慢慢有了人声。烧饭的老阿妈已经端了早饭，摆在内厅的木格窗边，笑眯眯地招呼客人吃饭。她勤快的儿媳妇正在在溪水边挥舞着棒槌洗床单。她的老伴正在剥笋，十几斤重的大竹笋剥开全是肥白的嫩笋。她能干的儿子，也就是这个民宿的老板，一早开着车把他的小儿子送到县城幼儿园，顺便买回一天的菜。
太阳的光芒慢慢地从山腰移到山谷，层层叠叠的梯田上油菜花流淌下来。光线透过薄雾和炊烟混合的空气衍射出一道道丁达尔光，把春天的一切新绿都笼罩在神秘的光雾中。山腰的绿竹、蓝幽幽的塔松、鲜绛红色的樟树、海浪一样的深灰绿茶蓬，全镶嵌着满身的露珠，镀着亮闪闪的金边。站在半山亭上，听到村里一声声悠扬的吆喝声：“打豆腐喽！打豆腐喽！”声音清晰，但村子被罩在雾气里，不可见。但那一声声卖豆腐的吆喝声好像空谷足音，让我忍不住要下山去，买上几块。
前方是茶园。背着竹篓的女人已经摘了半篓新叶，嫩芽儿透着金色的光亮，比一朵朵娇艳的花更惹人怜爱。露水正在退去，一滴滴落在一串串堇菜花上，堇菜花是烟斗状的，露水到了花端，滚出一枚枚晶亮的水钻石，在阳光的映射下透着霓虹一样的瑰丽。
沿着山路往村子里走，随处可见满身沧桑的古木。一棵被雷公劈开的南方红豆杉裸露着嶙峋的树芯，有刀斧砍劈的巨大伤痕，看似枯败的树干却生长着绿意盎然的树冠，流苏一样朝着水田倾斜着，好似一位女子临水照影。村口的那棵瘦削的老树浑身不见一片树叶，满身青苔，几枝干枯的树枝挂着爬山虎鲜嫩的新芽。还有一棵两百岁的豹皮樟，树干满是豹子身上的花纹，乍一看还以为是阳光漏下的光影。那棵五百年钩栲树，高大，但树干从下到顶都炸裂开，螺旋状向左旋着，老迈得非得用几根木头撑住才不至于倒下，但它的顶上却意外地生出细枝末叶，花伞一样在空中婆娑。
最神奇的是这棵红豆杉，胸径五米左右，方圆近两亩的树冠纷纷披披，如同一团巨大的绿雾停在山顶。看着它，我居然不敢太靠近，想起人说古树里都住着树精。千年树精，得经过多少修炼才得成。房子老倒了一座又一座，人去了一茬又一茬呢。
没有哪个人能活过树。我想到这句话，炊烟已经散去，而我还在树下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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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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