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的母亲躺在床上已有七八年了，原来，企望着二次手术的成功，可二次手术后，他们连去复查的勇气都没有了。小梅的母亲瘫了，才五十几岁的年纪。小梅是个孝顺的女儿，自母亲卧床后，她几乎天天围着母亲转，好像她的生活就是为着母亲一个人似的。
母亲的精神还好。谈恋爱了，小梅没和丈夫遛过一次马路，如果说遛过，那也是去“同仁堂”给母亲抓药。喝中药母亲也喝了七八年了，虽然无效，却也无害，小梅的家一进去，就有一股药香，她家的厨房，熬药的罐子好像比碗还多。喝药成了母亲日常生活的必修课；熬药呢，成了小梅的一项不可移易的工作。
小梅的丈夫，是一个老实厚道的男人，在大学学历史，毕业后留校当助教，年纪比小梅大三岁，长得很老，皮肤很黑，在学校时有个外号，叫“埃塞俄比亚”，简称“老埃”，同学们都这样叫他，他和小梅结婚那天，不少在市里工作的同学都来了，他们逗他：“唉，老埃，你什么时候进化到可以娶一个洋妞了？”
他的脸由黑转紫，一个劲儿地冲同学们摇脑袋。小梅爱她的丈夫，结婚三四年了，她没和丈夫红过脸，她顺着丈夫，哄着丈夫，疼着丈夫，像母亲似的。她丈夫也是一个细心人，看着岳母的病，从来没和小梅提过要孩子的事。他是独子，又是单传，父母都在外地，很希望他回原籍成家，可他和小梅见面了，一下子就爱上这个白皙美丽的女孩，毕业就把婚事办了。
丈夫带着小梅去见公婆，住了两天她精神就开始溜号，第三天打了一个碗，第四天洗刷炊具的时候忘了关水龙头，水哗哗地溢了一地。本来，丈夫请了一个月的婚假，可在父母的身边只住了四天，隔日，好说歹说带着小梅回来了。在火车站，小梅对婆婆说：“妈，要不，让小武再住些日子吧。”
婆婆的眼泪在眼圈转了好半天。小梅的眼泪簌簌地先落下来，她心里觉着过意不去。小梅和丈夫都是喜静不喜动的人，有时，小梅歇班和丈夫休息日串到一起了，他们两个就一定厮守在家里，小梅坐在炉子前熬药，丈夫挤在墙角写论文，丈夫是搞清史的，虽无大的建树，小论文却也发表了不少。丈夫总向小梅夸奖自己一个姓程的同学，喟叹自己历史细胞不够密集，大脑反应不够敏锐。
小梅的看法却不同，人和人毕竟不一样。像她，在厂子里的小姐妹中间，相貌和家庭条件综合着看，也不算是第一流的，可自己却找了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别人羡慕着呢！
小梅家的房子不大，是一室的，晚上睡觉在地中间拉一道布帘，他们这边和母亲那边，各有一盏台灯，昏昏的，人影在布帘上晃动。
母亲说：“梅子，把药递给我。”是母亲要吃安眠药，好几天睡不安稳。小梅的脸为什么红了呢？丈夫精神一振，手边的书早早地放到枕头下，头压着双臂望着天花板。母亲那边的灯先熄了，不久，布帘的那边传来母亲均匀的呼吸声。小梅靠在丈夫怀里，身上一阵一阵地发热。丈夫说：“脱了吧。”
小梅的手轻轻地把灯也熄了。小梅和丈夫都感激母亲。有什么办法呢？有一天下夜班，小梅一个人从班车站回来，路过垃圾站时，在白炽灯的路灯辉映下，她看见一棵被人丢弃的灯笼花，比拇指还大的花朵有些衰枯。小梅好像才想起，这么多年了，家里还没养过花呢，为什么不养一盆呢？人不都说灯笼花最皮实么？
小梅掐了一枝灯笼花回去。晚上，她和丈夫躺在床上，她的手，和丈夫的手绞在一起。她突然说：“喂，你听着，我养的那盆灯笼花要是活了，妈的病兴许就会好起来呢。”
丈夫有些嗔怪：“怎么好这么打比方呢，万一……”她赶紧捂住丈夫的嘴：“能活的！”那以后，他们都精心地侍弄着那盆灯笼花。那花，也真争气，它活了，发新芽了，展新叶了，连花骨朵都打出来了呢。小梅说：“妈，你看我养的花，它活了。”
小梅看见，母亲的眼角落下一颗大大的泪滴。于德北
|
稿件来源：
|
编辑： 徐连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