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摆渡人-尊龙凯时app

　　凌泽泉

　　春节期间，坐朋友的车去喝喜酒，不胜酒力的他喝高了，酒店老板见了，塞过来一张名片，让我帮朋友喊个代驾。拨通手机，对方快人快语：“稍等，片刻就到。”不到三分钟，一位戴着头盔、身着反光马甲、骑着折叠电动车的中年男子便来到面前。

　　一见面，代驾师傅就自我介绍他姓孙，有十八年的驾龄，随即亮出了他的驾驶证，然后麻利地把电动车折叠起来放进后备厢，坐进驾驶室，启动轿车上了路，不久，坐在后排座椅上的朋友就睡着了，孙师傅和我拉呱了起来。

　　他每天下午一点多出门，拉上一两个活儿，然后回家给孩子做晚餐，晚上八九点再出门，一直要忙到凌晨三四点，如此，全月无休，能有八九千元的收入。说起代驾过的车，孙师傅一脸的自豪，宾利、法拉利和大奔都开过，至于拉的人嘛，富家公子、公司老板、怨男怨妇、帅哥靓女都拉过，只是见到他们时，一个个都是步态踉跄，东倒西歪，全然没有了喝酒时的风光。

　　孙师傅说，下午和上半夜蹲守的地点是饭店酒馆，下半夜蹲守的地点是ktv等娱乐场所。上车的人大致分为四类，一是呼呼大睡型。满身酒气，说话舌头打弯，通常是被同席者搀扶着塞进车后座的，至于家庭地点、联系电话全是同席者提供的。拉着这样的人，听着坐车人粗鲁的打鼾声，一路上心里直打鼓，巴不得车生双翅，早点飞到目的地，把人和车交还给人家。大多的时候，由于颠簸，有点清醒的人会打开车窗，趴在窗口呕吐，更多的人是张口就吐，让人闻了肠胃都要翻过来，可收了人家的钱，总不能把人车扔在半路上，还得把人和车安全送达到。

　　一类是侃侃而谈型。历数自己的人生得意，家里有矿，钱多得不知怎么花，房多得一天换一个地方住，车多得每次出行都换车。说到兴奋处，还给狐朋狗友打电话，约饭局，约牌局，俨然这世界上所有的享乐都是为他们设置的。而下楼接他的家人，往往兜头就是一通奚落。想想这种人，或许是穷怕了，酒后吹吹牛，过过大富大贵的嘴瘾，也不担心要上税，又何必拦阻他们酒后夸夸海口呢？

　　一类是喋喋不休型。一上车就像遇见了多年不见的老友，把藏在肚子里的大大小小事儿一股脑儿全翻出来，诸如兄弟为钱大打出手，姐妹互推不愿赡养父母，老婆偷钱贴娘家，单位领导拉帮结派，自己炒股被套牢，做生意被人骗……好像这世上所有的倒霉事都被他摊上了，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他一个道歉。要不是为了这几个钱，谁愿意听他醉酒后的胡言乱语？

　　一类是痛哭流涕型。一上车，眼泪就像打开了闸门，咕咕咕地直往下流，嘴里还说个不停，诸如，当初瞎了眼嫁给了一贫如洗的男人，把娘家陪嫁的几十万元全给了他作为做生意的本钱。当年，他们起早贪黑把生意一点点做大，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把一双儿女都带到了城里上学，小日子刚过得风生水起，谁知男人有钱就花心，三天两头不回家，还把挣来的钱偷偷地存到另外一个账户上，你说气人不气人？难道他良心被狗吃了？当初要不是我瞎了眼嫁了他，他至今还是一条光棍，只恨自己没长前后眼，枉嫁了一只白眼狼。说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扑通扑通地砸下来。酒，真是个鬼东西，要不是酒，一位打扮入时的高傲女郎，打死也不会跟一个陌生人倾吐自己的心事……
　孙师傅说得正起劲，车不知不觉已抵达楼下，孙师傅取下折叠车，戴上头盔，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作为代驾，他们是城市里的摆渡人，每位顾客都可以在酒后脱下面具，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露给他们看，把自己窝在心里的话儿讲给他们听。他们在帮顾客从城市这一处渡到另一处的同时，也在给顾客渡挫折、渡不幸、渡磨难、渡哀怨、渡烦恼……让一位又一位顾客在酒醒之后重新振作，让他们的目光里依然有七彩的霓虹灯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