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 敏
身居乡下，草木随处可见，房前屋后，塘埂坝边，危崖险壑。石头无处不在，路旁巷道，地下山上，墙脚水中。一木一石，不怨其生，不择其地，不嫌其居。伫立在高高山峰上的草木，不自视高贵；深陷在水里的石头，不自叹埋没。
一棵其貌不扬的树，任其生长，能活几百年几千年。一块无人问津的石头，可能已是几千年几万年的远古寿星了。木石不言，千秋万岁。
犹记得村东头蒲塘西角的那棵朴树，树形不正，半人高时的身子歪向水面，等它发现了，掉转头长直，扭曲的部位却怎么也正不过来。
朴树能够幸存下来，多亏长得不成料子。村前面三丈多高的柏树和村后面五六人抱不过来的枫树都被买树人锯倒拉走了。没人要的朴树，反倒成了村里唯一的古树。小的时候，常看到蒲塘里的水无聊时像个淘气的孩子，一下又一下掏着根下面的土，裸露的根抱在一起，悬在埂上。水葫芦、水老鼠在根下日夜穿梭，小鱼小虾在水面上探头探脑。夏天到来，总有人把牛系在根下，蜻蜓和蝴蝶一会儿落到牛背上，一会儿落到树根上。没见过世面的树根，看到这么丰富的世界，一年四季葱绿如春。夏季流窜的暴风经常刮走东西、刮倒庄稼，但遇到朴树像是约好了似的绕着走。悬空的朴树，将根不断扎深扎远，固稳了树基，固牢了树冠上的日月。前两年在新农村建设中，塘埂加固，树下面掏空的土也填上了，往后的日子朴树再也没有性命之虞了。
池州境内的九华山上有棵枫杨树，树长在石头上。树是巨树，石是巨石。庞大的根系紧紧抱着石头，抱着生命的根基。树与石连在一起，一开始我以为是一块石头，绕树一周，露出的石形显现着多石的轮廓。石缝是它生命的最初胎盘，但夹缝生存的艰难对它也是长久的考验。它不畏眼前，不慕他生，只争朝夕，抓牢石头，把它们紧紧地抱在一起，抱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从石缝中挤出来的树身，畸形地沿着光滑的石面生长，一天天变粗的树身，让石面一天天变小，现在看到的也只是石头的一角。如树浆般凝固的树身，贴附在石面上，像打皱的青灰色牛皮，尽显岁月的沧桑和艰难。树的周围全是石头，石与石之间几乎没有缝隙。每一树根都须有一双犀利的眼睛，寻找生命的缝隙；每一树根须都须有一双锐利的脚，插进生命的琼浆；每一树根都须有百折不挠的坚持，才能铸造今天这么一个让人仰望的古朴雄姿。
古树下面立了一块牌子，赫然写着“神树”两字。是的，这是一棵神奇的树。树的周围系满了红色绸带，挂满了人们对历经沧桑的古树祝福，也宣示着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登黄山，印象最深的是那奇峰异松。壁立千仞，飞鸟不栖，走兽却步，然险峰之侧，银灰色的壁崖之上，青松摇曳，无惧无畏，自成一景。这不是它的选择，植物从来不去选择。如果它能选择，它也不会与凶险为伴。
当它还是一颗松籽的时候，梦一样地滑落到悬崖的皱缬里，躲过飞鸟的目光、飓风的翅膀，生根发芽，贴着岩石一点一点地向上生长。硬邦邦的岩石没有一寸土壤，它自我加工，生产一种有机酸，加速岩石的风化，形成根下所需要的岩土。在我们的眼里，只知道岩石的坚硬，没想到还有比岩石更坚硬的根须。
壁上之松，根无抔土可固，枝无寸臂可依，下无生路可退，上无活路可寻，侧无花草相伴，孤寂的生活连鸟儿也不愿落枝相欢。但它不悲不叹、不怨不艾、不离不弃，枝承日月，叶沐雨露，天长地久，成为深山一奇、名山一景。隔着阔大的沟壑，我们无法与之靠近，但那浓郁的葱绿早已跨越时空尽收眼底。
面壁而立，无数人举起了相机，聚焦那壁立千仞的勇士，定格心中的英雄。身居平川，我们常常患得患失。面对壁上之松，不妨自问：何患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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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件来源： 安徽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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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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